邂逅 · 友情
邂逅 · 友情
文 | 辛 克
能在县城偶遇二十年前的小学同学——我知道他在新疆定居多年，我想这算得上是奇迹了吧！
1995年8月，我即将升入六年级，开学报到的第一天，学校贴出了收费公示，其中一项让我头大——第一条要给村委会缴清提留款！拿着缴费收据才能在学校注册报到！我一想到几百元的提留款，还有将近二百块的学杂费和书费，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，这学还能上不？
回到家，我试探着把报名的情况给父亲说了，我知道每年开学时候，无疑是父亲最焦灼的时刻，这需要全家一年当中的一大笔支出，何况这次是要先缴清提留款，然后才能报名。“我知道了，学校报名到明天再说！”父亲没有多少言语，只是阴沉着脸说了一句。
我开始为父亲所说的“等明天再说”而惴惴不安，母亲操持家庭内务，自然没有经济大权，可我还是不放心的跟在母亲身后，从下午开始嘟囔，一直纠缠到晚上，我担心的是村子同班同学都已经完成报到注册，若是只剩我一个，这尴尬的场面如何应付得了？自私而又自尊的心理唆使我不停地为第二天的报名牵心，明天到底能不能去学校报名，这还是一个未知数，关键是这一大笔钱从何解决？
尽管前半夜没有睡好，后半夜还是睡得跟猪一样踏实！我起床揉眼，母亲已经做好饭催促。坐在饭桌旁边，父亲似乎一点都不想提及我上学的事情，我开始内心着急，一个劲地用眼睛给母亲说话！“今天是报名最后一天了，你咋考虑的？”母亲终于替我开腔了！
“每年的提留款都是秋后才交，咱家又不是欠了去年的没有交，年年缴清！今年村上倒是开窍了，借着学生报名要提前收取，咱娃上学被卡住了，没孩子上学的还不是一样不交？”父亲说话的时候有饭粒从嘴角掉了出来。
“那还有啥办法？谁让咱娃就在村里上学哩？”母亲说。
“哎，你不说我倒忘了，为啥偏要在咱村里上学？我倒是想让娃去王家台村上一年学，看看村上还能管住人家村子的事情不？”父亲突然提了这么一句。
我开始紧张起来，又有一种莫名的期待！父亲要我去邻村上学，这不会是他一时的冲动吧！
晌午时候，父亲骑车子回来，他进了房门就唤我进去。
“我今中午去了王家台小学，校长是你五叔的姐夫，见面都认识，我说了你上学的事情，人家爽快答应了，吃完饭你就跟我去报名！”父亲给我宣布这一项决定！
我要去邻村上学了！要离开自己村子的学校！我在几分钟内快速调整着自己的情绪……
事实证明和父亲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少，王家台小学竟然有好几个从村子转过去的学生！这一次秋季开学，村委会借着学生报到时机，顺势收取提留款，相当一部分家庭都是东挪西凑，缴清这一笔数额不小的款子，娃儿们才能赶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坐在教室。而我，以及另外几名同学，只能想法暂时离开上了五年的村小，继而选择来到距家二里地的王家台小学！
九十年代中期，每个村子的学校都是人满为患，就连这王家台小学，竟然每个年级都是双班，班额都在六十人左右，我与其几位陌生人的加入让所在的班级起了一场波澜！
天性爱玩的一伙孩子从陌生到熟悉只需要几节课的功夫，虽然两个村子相距二里地，可一个班里忽然来了几位陌生人，无疑成为了学生的焦点！老师上课也有意无意地点名回答问题，或是在黑板上完成数学题，还好，自己的学习不甚费力，这让老师有了好的印象，课上课下自然多了几分关爱！学生时代，特别是小学时期，老师的言行就是学生的导航标，既是老师看得上我，学生也大都愿意与我交往！永辉正是王家台小学六年级的学生，与我同龄，皮肤黝黑，他家就在学校的北隔壁，两只眼睛滴溜溜转，脑袋瓜子永远都好使。我能与永辉和脾气，现在想想，一是永辉属于“足智多谋”的一类，而我恰恰缺乏心计！二是我们都有相同的爱好——养兔子！
永辉的家属于老宅基，占地有六七分大，后院大的像操场！永辉的父亲算是农村人当中的“十八能”，啥都会做，而且做得很出色。前院有一辆四轮拖拉机，承接农活的各类器械应有尽有，最让我羡慕的还有那一辆渭阳轻骑——只需手中稍稍用力，车子便会载着人在路上疾驶，这让我想起了家里那辆没铃没闸没刹车的丑陋的加重自行车，我得承认一点，家境的优劣直接导向着我对同学的看法！
第一次走进永辉家，他神秘地邀我去后院，推开后院门的一刹那，我瞬间愣了！半个篮球场大的后院里全是各色兔子，扑鼻而来的是强烈的酸臭味，永辉自豪的对我说，“你知道这些兔子是谁养的？是我！最早是两只兔子，两年多时间已经有了一百多只，我爸每周星期天都要和我骑车去城里卖兔子！”
永辉的一番话让我震撼，而又有更多的艳羡！小小年纪就能养这么多兔子，还可以卖兔子赚钱，我要是有这能力，家里不就可以过得更松活些吗？我蹴在地上，一双手不舍的抚摸着白兔的长耳朵！大概永辉懂得我的心思，他慷慨地对我说，“你家里要了有闲地方，你也回去养兔子吧！我送你两只兔子，这半年就可以下崽！”永辉这么说，我当然满口允诺，要知道当时一对兔子的价格是五元钱，父亲不会给我五块钱去买兔子，在他看来，家里这么紧张，买兔子纯粹就是荒废学习，不务正业！
永辉的两只兔子开始在我家后院生活了，坚实的夯土墙抵不过兔子的爪子，它可以从墙内打洞，直接通向墙外，白天待在后院，晚上钻墙而出，“肆无忌惮”的在外面过夜。母亲担心兔子被别人捉走，便用砖头瓦片填塞洞口，可这样仍旧阻挡不了两只兔子想要外出的野心。母亲说，看来还是要给兔子在后院挖竖坑，好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在下面打洞。我利用一下午的时间，在后院挖了一口直径80公里，深度1米的坑，直接把兔子放进坑内。第二天早上起来看时，两只兔子已经在洞底大搞工程，横向朝内掘进了一条地道，挖出的土就提了好几大篮子！我与母亲担心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，每天只需要想洞内投放青草，及时清理粪便，这活儿干起来轻轻松松，全然没有多少负担！
永辉自从送我两只兔子，来我家的频率高了起来，即使周内下午放学，他也要与我一道来家里，看看兔子，研究它们的习性，就像一个经验十足的饲养员，我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兔子什么时候下崽，什么时候出栏等等信息。在众多的同学里面，因为兔子，我与永辉走的愈发紧密，物质匮乏的时代，我家里的苹果园成了打发时间的最好去处，往往是从下午放学到天黑，永辉不是在我家里，就是与我守在果园的小房子，六年级的大半时光就在无忧无虑中度过！
初中阶段，我因为去西安上学，相处一年的同学只能暂时分开，可每到寒暑假期，我便要去找永辉，即使几个月不见面，却是没有半点的生分，他说他的学校生活，我说我在异地上学的故事，我们从内心认为这种兄弟般的感情一定会保持下去，直至天老地荒！
初中三年匆匆而过，我选择了中专，永辉继续高中就读，见面的机会愈发稀缺，只有逢年过节偶尔小聚。不同的学校生活，不一样的人生规划让我感觉到彼此开始有了日渐拉开的距离，往往是见面甚欢，却一直找不到适合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话题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三年以后——我中专毕业参加工作，他却只身远赴南疆就读，从此以后，两个人彻底被时空距离分开！
知道永辉的情况是在2006的时候，我已经在乡村学校工作4年，某一天晚上有事要回家，可这偏僻的乡间没有固定的公交车乘坐，眼看着夜幕降下，天边的月亮已经露出半个脸庞，我站在路边，焦急的等待着能有一辆去往县城的车——什么样的车都行，只要是车！过去十几辆，纵使我胳膊摇晃的发酸，没有一辆车停下，直到一辆车灯昏暗的小货车咯吱咯吱的停在跟前，司机伸出头问我去哪，我说只要往上送四五公里即可！
我坐在副驾驶上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着，对面偶尔有车过来，灯光照在司机脸上，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觉——很像一个人！我努力转动脑子，哦，终于响起来，司机是永辉的父亲，上学时去过多次，可他的父亲我只见过两面！我试探着问道，“叔，你家是不是在王家台？”
“是呀，你认识我？”
“我看着你面熟，你知道王家台有一个娃与我年龄差不多，叫永辉的，他屋就在小学的北隔壁！”
“哈哈，永辉是我大儿子，我咋能不知道哩，你认识他？”
“叔，我上小学时经常去你屋玩哩，永辉是我的好兄弟！”
“哈哈哈，那真是太巧了！缘分啊！”
“叔，永辉现在干啥着呢？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！”
“哦，永辉在新疆上完学就在那边林业局上班了，啥都好，就是离屋里太远，回家一趟不容易！”
……
这是十多年来我唯一知晓的关于永辉的消息，除此以外，对于他的情况，是否成家，有几个孩子，等等，我一无所知。时间久了，我没有想要去打听的想法，即使他的家就在王家台！
那天早上，我去医院看望病人。走出医院大门，我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！医院门前有一溜小吃摊，我走过去，看见一辆三轮车的招牌——肉夹馍！小老板生意不错，一个人不停忙碌着，站在摊位前，我怎么就觉得这小老板的面孔很熟悉，他像我脑海里十几年的永辉，可眼前的这位皮肤明显褶皱，黑色素沉淀够深！他说话的口音也有几分相似——尽管时隔十几年！我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你是王家台人吗？”
“是呀，你认识我？”
“我看你很像我的一位小学同学。”
“我看你也很像我的一位小学同学，你是不是辛克？”
“你是永辉！”
“你是辛克”
……
这实在是我想象不到的场面，总以为他远在新疆，却会出现在县城！永辉坐在车架上，用一支烟的工夫讲了这些年的经历。新疆的待遇确实不错，媳妇是在新疆找的，孩子是在新疆长大的，他原以为自己将落脚新疆，人生的轨迹将在新疆展开。年龄晃过34岁，他开始焦灼起来，每年为了能在春节回家团聚，他要费尽周折，拖家带口从千里之外赶回来。父母年纪愈长，他愈发觉得不安，南疆的工作再好，生活再怎么舒适，他始终放不下家里的双亲！纠结了二年多，做通媳妇的思想，他决然辞去了薪酬不错的工作，带着妻儿回到了自己的家——魂牵梦绕的家！
从体制内走出来，永辉不想再去过朝九晚五的生活，他与妻子在市区经营饮食摊点，生意日渐稳定时候，他又觉得市区离家太远，索性转掉门面，自己做起更加灵活的流动摊位！每天早上五点多从家里骑车出发，二十几分钟抵达县城，出摊五个多小时，十二点以前就可以回家，下午在家休息，准备第二天的食材！辛苦在所难免，可能每日陪着年迈的双亲，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，他如愿以偿了！
永辉与我说话的当儿，不时有顾客光临，看着他的生意算是这一长溜摊位的独家。我不知道他的面孔为何如此黝黑，想必是多年在南疆的紫外线照射的后果。油烟，高温烘烤，还有早起的疲劳，所有的经历全部刻画在他满是故事的脸上……
缘分真好，可以让停顿十几年的友情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，恰当的地点重新开启，我想，今后的若干个早晨，跑步时候必定要与老朋友好兄弟招呼，或是在收摊后随便寻一僻静之隅，一支烟，一瓶酒，说说过去的故事，聊聊未来的人生，这便是朋友，想想真好！
【作者简介】
辛 克 | ８０后老青年，有梦想，从未实现；有理想，现实骨感；有遐想，缺乏勇敢。有信仰，爱跑步，爱生活，爱思考，爱旅行的男子。乐于平淡，崇尚简单。走了一些地方，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，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，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，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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